都无不妥。

【深男】还魂

中国古有云:死者魂魄于死后头七天内返家,家人应避而不见,以免鬼魂挂念无法转世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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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深第一次和医生身份的李小男对话是在李小男的家里,在她家对着唱片机的那张沙发上,面前铺着素色绣花桌布的茶几上还有残留的瓜子皮,乱糟糟一如往昔。

李小男穿着一条黑色蕾丝的小洋裙,外面套件长长的红色翻领呢子外套,垂及脚踝,整个人火红火红的,精气神十足,是他最初见她时的样子。

陈深闷头埋在沙发里睡觉,睡梦中感觉浑身凉意渐生,冷得他直打哆嗦,却无力起身。

秋意真的深了,陈深想。

“喂,你怎么睡觉也不盖条毯子啊。”

像是被魇住的陈深就这样被李小男咋咋呼呼的声音吵醒,突然间灵台开始清明起来,听到李小男的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哒哒哒”的声音,还未来得及睁眼就被一条毛绒绒的毯子给盖住脑袋。他胡乱扒拉两下将毯子取下来,听到李小男咯咯咯的笑声,顿时睡意全无。

“你怎么跑我家来睡了啊。”李小男笑着问她。

陈深起身,闷闷地说:“没什么,想来见见你。”

李小男来了,仿佛空气都变得温暖了起来,手上一杯热腾腾的茶让他觉得很安心,想到好久之前她就是这样为他素手烹茶,却也绝口不提自己不能喝茶这件事。

陈深双手捧着茶杯,转头看到李小男在那边脱了大衣挂住后开始掸灰尘,微弱的昏黄灯光中他看到细小的灰尘在空气里飞舞,迟迟不肯落下,而李小男一张温柔的脸极具耐心,仿佛在完成一件大事。

“很脏吗。”他问。

“嗯。来的路上很脏。”李小男答。

空气有些凝滞,自从医生身份曝光之后李小男便像是变了个人,言简意赅,多余的字半个也没有,甚至让陈深以为之前那个絮絮叨叨说要嫁给他给他煲各种乱七八糟汤的人是个幻觉,让陈深措手不及。

李小男掸完了灰尘坐在他旁边,自己随手拿了本书漫不经心翻着,说出的话明明宛如他手中那杯茶一般带着温度,出口后却让陈深没来由地感到距离感。

“给你的围巾呢,不戴么。”

手上动作不停,书页哗啦哗啦的声音空空响在房间里。八方不动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合格的特工,他的上级。

陈深歪着头找了一圈,最终尴尬地开了口:“本来是戴来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就找不见了。”

李小男笑了笑:“也好。本来那围巾是给苏三省织的,练手用,谁知道后来没时间了。织得也不怎么好。”

提到这个名字,李小男没什么反应,陈深却像是触电般颤了一下。苏三省,他已经记不清这个男人做过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也记不得他现在究竟是生是死,好像记忆中只有他一副凶狠的面容,恶鬼一样,让他恨得牙痒。

陈深握紧了茶杯,骨节发白,是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愤怒,一时间记忆模糊,只有感情还在作祟,可又没有什么理由。他所幸扭过头去,看到桌子上那堆乱糟糟的瓜子皮。手上的力道松了松。

“你怎么还是这么邋遢呢。”他问。

旁边的女人没有像之前那般慌慌张张把瓜子皮都扫到地上,只是斜斜看了一眼后又翻了一页书。“没办法。除了拍戏还要掩护你,累得慌。再说,这不就是那个大大咧咧的李小男么。”

她说完咧开一张嘴朝陈深笑。

陈深也笑:“别给自己的懒找借口。李小男可不会读书,只会垫桌角。”

两个人一言一语间,仿佛“李小男”这个人是一个实打实的第三者,李小男就真的只是一个电影公司的三流女演员,是一个没头没脑也没有忧愁的小鸟儿般的姑娘。而此刻是陈深和医生的对话。

“说起来,你吃晚饭了吗。”陈深问。

李小男耸耸肩,“来得匆忙,没顾得上。”

陈深皱皱眉:“你胃不好,怎么老是不吃晚饭?”

旁边那人又是无所谓地一笑:“嗨,老毛病了。再说了,我也不会做饭啊。”

陈深突然间想到李小男给他煲的药膳汤,还有三天两头往处里送的宵夜,怎么看都不像是料理白痴,可他也没问出口,闷闷喝着茶。李小男像是察觉到他的沉默,转头对他说:“你还真以为我有那么多时间练习厨艺啊,给你的宵夜要么是外面买的,要么是邻居大娘做的。”

陈深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看见李小男眉眼弯弯看着他,觉得这个女人现在变得真实得吓人,连打趣互怼这种事他都已经处于下风。

“那你就不打算学着做点什么,不然以后怎么嫁人。”陈深说。

李小男摇摇头:“不学,麻烦。而且现在不是嫁人的时候。”

陈深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李小男当年缠着要嫁给他的时候,他一直懊恼于自己有苦说不出,也懊恼于李小男不懂他心里真正的想法,就像是在演一部恶俗的电视剧一样。可如今李小男说出这样的话,反倒让陈深觉得她识大体得过了头,一个女孩家,他倒是真的希望李小男能够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陈深此时有些宽心,看到李小男以一个更为得体的身份坐在自己身边看书,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一上一下扑闪,蝴蝶一样。他想到李小男织围巾的那天,也是这样认真又耐心的表情,对他说自己想要一盏灯一个人的安稳生活。

这个女人,无论是那个天真未谙世事的小演员,还是眼前这个心细如发运筹帷幄的高级特工,他都觉得她值得那个有人宠有人疼安安稳稳的美好生活。

这么想着陈深似乎是带着点陶醉的醉意,抬手将杯中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像只猫似的窝在沙发里,眯着眼睛听李小男说话。

“我没什么别的愿望,我就是想要看看有朝一日鬼子全都被打跑,国有国样,家有家样。我想看到丈夫和妻子、母亲和儿子,都能团聚在家里面,可以大声地说话,大声地笑,可以不必躲躲藏藏,把脑袋悬在半空过日子。那些曾经亲密无间的朋友,不用因为信仰的不同和命运的阴差阳错而刀刃相向。前一刻还在和你说笑的人,你不用时时刻刻都担心他的安危,而能够放心地看他坐上黄包车走远,因为你们第二天还能相见。我想……”李小男絮絮叨叨了一长串话,愈到后面愈是激动,但说到这里却骤然停住叹了口气。

安静的房间里没有李小男的翻书声,也没有陈深的喝茶声,只有偶尔刮过窗口的簌簌风声。

李小男转头看向陈深。

“陈深,我想看见。”

一字一句,带着点悲凉的颤音,却坚定不移。

两个人呆呆愣在这里,陈深从没有听过李小男说这样的话,这般正式严肃得连他自己都说不出口的话。但他知道,他从来都是这么想的,李小男想看见的他也想看见,可是陈深从来都不知道该向谁说,在行动处日日伪装,在家里时时谨防被人盯上,这么多年来他心里的万千话语全都被残忍地挤压成一张薄薄的面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今这些话从李小男的嘴里吐出来,陈深没来由地觉得感动极了。

陈深眼眶有些微红,却终是扭过脖子。

“会的,到时候一起看。”故作轻松的语气逼着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对面的人竟摇摇头。“陈深,我见不到了。”

那种笃定的样子让陈深慌了神,他想这女人一定是胡说的吧,明明前一刻她还满怀着生活的希望在这里给大衣掸灰尘、给他泡茶、坐在他身旁翻书。

陈深是真的笑了。“以前没见你这么悲观啊。”

下一刻的陈深,却是睁大了恐惧的双眼,全身都悲伤又惊奇地打着颤,不可思议般冲上前去摇着那女人的肩膀,那是他这一生少有的慌乱和害怕。如果他知道这女人下一秒钟说出的话,那打死他也会捂住她的嘴,不让那些字句跑出来半个。

李小男说。

“陈深,我早就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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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深是被冷风吹醒的。

醒来的时候,身旁落着一条正红色的围巾,房间里空空荡荡,该拿走的东西已经被搜得差不多了,茶几上没有白色的绣花桌布,没有堆成小山的瓜子壳,没有一杯温度刚刚好可以暖他的茶水。唱片机里最后一首《月圆花好》早就播完,如今正发出嘶嘶的声音。窗户开着,很冷。

最重要的是,没有李小男。

李小男代号医生,中共高级特工,当年深秋死于行动处大牢。掏胃而亡,死相可怖。

在李小男死后的第七天,有人看到一个男人进了那所内里早就被搜刮砸毁封了的房子,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男人戴着红色的针织围巾,嘴里念念有词。

男人叫陈深。

陈深说,我会让你看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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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有云:死者魂魄于死后头七天内返家,家人应避而不见,以免鬼魂挂念无法转世投胎。

可有些魂魄,便是见了亲人,才能够安心投胎啊。

END



几天前的一个脑洞,突然间特别想让医生身份的李小男和陈深来一场对话,他们至死都没有站在同样的信仰上进行平等的谈话,是我最遗憾的一件事。

《还魂》其实带着点迷信色彩,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李小男的回来,其实并不完全是陈深的一个梦,我让这个女人出现在陈深清醒的头脑中,是有私心的。

“回来的路上很脏。”

其实指的是什么路,应该都知道了。

也算是圆了我的未竟的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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